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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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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4 章

月上中天, 蘭亭披著黑色鬥篷坐在高臺之上,轉身看著身後。

寂寂燈火之中,一人披發蒙面, 套著一身她的衣裙, 盤腿坐在地上,對面是一襲官袍的池昀,二人角度刁鉆,恰好能擋住窺探的視線, 只可見到模糊的側影與輪廓。

她轉過身來, 便見到下面的苻光仰頭望著她,張開了雙臂。

見蘭亭不動,以為她有些害怕, 苻光溫聲道:“娘子信我,我會接住娘子。”

蘭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 “哦?那我恐怕就要在這上頭待一輩子了。”

苻光一哽, 扯了扯嘴角, “就是死,我也給娘子墊在下頭。”

“當不起。”蘭亭淡聲道, 一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。

她像一只輕盈的黑雀,飄然落到他的懷中, 只帶起一陣風。

他很久沒有抱過她,離她如此近, 一時舍不得放手,又在她身側忍不住輕嗅, 貪戀這許久未曾聞到的草藥幽香。

“你要做一條狗, 也先放我下去。”

蘭亭冷聲斥道。

苻光呼吸微滯住,雙手下意識一松, 她便跳下了地。

許久未曾呼吸過外面的空氣,這晝夜不分的兩日叫她過得恍惚,蘭亭面朝夜空深吸一口氣。

“柳先生是自願來當這替身的?”

苻光挑眉:“自然。”

自然是他“請”過來的,誰叫問心堂只有柳應歸一個外人,還是最礙眼的那個。

蘭亭扯了扯嘴角,“走吧。”

苻光帶著她幾經跳躍,便落到了一戶人家的屋頂之上。

“此人名劉十二,當日買藥三副,喝了一副便吐血昏迷,至今未醒。大夫來瞧過,說是時日無多,等死罷了。”

蘭亭面色冷沈,“藥方可有?”

苻光從懷中掏出來那張藥方,遞到她跟前。

蘭亭略掃一眼,淡聲道:“仙方活命飲。”

這是清熱解毒的方子,用忍冬、沒藥、白芷、陳皮等藥水煎而服,許是忍冬用得多,故而中毒最深。

苻光帶她入到房中,只見一人面色發青地躺在榻間,屋內彌漫著一股潰爛的腐臭氣息。

蘭亭攔住為他開路的苻光,用他的刀柄掀起榻上之人的被褥,果然見到幾處癰腫毒瘡已經開始潰爛。

示意苻光將藥箱遞給她,蘭亭戴上手套,取出小刀,將周圍腐肉去除,又撒上藥粉,細細包紮了。

腐臭之氣淡了些,她又將幾味藥材挑揀出來,下手時有些遲疑,苻光見狀低聲道:“娘子放心,都是請了幾味大夫細細查驗過的,無毒。”

“我知曉。”她並無異樣,將那些藥材分配好,便不再多言,轉而又去探劉十二的口舌和眼皮。

此人還在發熱,只是毒瘡潰爛,發熱也只是癥狀之一,並無特殊之處。

“藥材呢?”

苻光從懷中取出一個鐵盒,機關精巧,一看就是老九所出,層層疊疊打開之後,才露出一搓藥材。

蘭亭在手套外蒙上一層巾帕,又拿出銀筷,夾起一搓忍冬,細細碾碎了,放入鼻尖輕嗅。

苻光不錯眼地看著她,見她輕嗅了幾下便挪開了碎藥,才微微放松了姿態。

“奇怪。”

蘭亭皺眉,“這毒藥聞所未聞,我沒有聞到除了忍冬本身以外的任何其他藥草味道,即使所用的是我辨認不出的藥草,也不該如此。”

她在此俯身輕嗅,仍舊一無所獲。

但越是如此,這毒藥就越是引人註目。周清心身上的毒都只是尋常的藥材調配所得,若周其芳眼下能用上無色無味的毒藥,說明應當準備已久,那麽這樣精心準備的毒藥,設下的卻是一個十分偶然的局,實在是自相矛盾。

或許,池昀的疑惑沒有錯,這件案子如今連時機和動機都存疑。

蘭亭再次看向榻上的劉十二。

藥材一定有問題,才會讓他如此痛苦,病人的身體是不會說謊的。

她脫下手套,靠近榻前,“將他的上衣脫掉。”

蘭亭自然是故意的,可苻光卻毫不猶豫地動了手,連一絲猶豫和戒備都無,仿佛平日裏拈酸的那個不是他一般。

蘭亭收回目光,見這人退至了身後,於是靜下心來俯身細細察看每一寸地方,時不時伸手摩挲。

祖父告訴過她,眼睛和雙手不會同時欺騙你,有些病兆藏得很深,但只要細細觀察,就一定會露出馬腳。

手指撫到耳後時,她一楞,呼吸變得急促,又努力穩住,反覆摩挲了幾遍。

苻光見她不動,“怎麽了?”

“瘰癧處有腫塊。”

蘭亭退得更遠了些,這是中毒後易於感染的病癥,她皺眉道:“你先出去等我。”

苻光不動,她又沈著臉道:“出去。”

男人深深看她一眼,囑咐了句“萬事小心”,才翻身出去。

屋頂簡陋不堪,他只能蹲身坐下,一邊仰頭看著夜空繁星,一邊仔細聽著屋內動靜。

他在海上航行之時,就通過這星空辨認方向。

蘭亭深吸一口氣,巾帕敷面,將病癥一一記下,才小心地將所有的東西歸位。

做好這一切,她才讓苻光垂下一條繩子,將她拉上去。

後面幾處地方,蘭亭不敢再隨意去,劉十二是其中最嚴重的一個,眼下這毒還未辨識出來,便是去了也是無益,更別說還有傳播病癥交相感染的可能。

她不再讓苻光碰她,只拿著繩子將自己捆住,讓他拉著她回問心堂。

入了堂內,眾人還在等她,日面紅著眼起身迎上:“娘子!”

其餘人也紛紛道:“東家。”

蘭亭一一從眾人面上掠過,只見向來活潑的黃兒和火兒都一身素布麻衣,臉上一夜之間就堅毅了許多,不見往日少年人的浮躁和張揚。向來打扮的一絲不茍的邱盛只將頭發胡亂挽了髻,銀絲夾雜其中,臉上溝壑都深了許多。

季月蘭好些,但也只是強撐著打起精神。

然而無一例外,眾人眼裏都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激動。

蘭亭心中柔軟一片,示意大家稍安勿躁,只站在門外道:“我接觸了病人,先去凈身,稍後再與大家商議正事。”

於是打了熱水沐浴,將身上的衣裙通通燒了,才戴著帷帽出現。

季月蘭心疼地看她一眼,“東家受苦了。”

蘭亭搖搖頭,溫聲道:“是我連累了大家,還讓大家為我憂心,那幾位夥計......”

季月蘭立即道:“東家不要為此自責,該償命的另有其人,”說著也紅了眼眶,“這事誰也不曾料到,黃兒和火兒幫著料理了後事,我和老邱鬥膽,已經送了許多銀兩給這些孩子的家裏人。”

她有些不忍地閉上雙眼,並不敢告訴蘭亭,她和老邱去義莊認領時,那屍體排成一排,刀刀齊整,明晃晃的無法無天。

明明一日之前還鮮活無比的人,轉眼就成了刀下亡魂。

嶺南人講究十五成丁,有些孩子甚至還未成人。

她說不下去,只能突兀地頓住,調整呼吸。

蘭亭心中明白了幾分,喉頭微哽,“那就好,多謝你和邱管事操勞。若有銀兩不夠的地方,盡管找日面要就是。”

季月蘭拜拜手,“東家專心破案便是,無需擔憂這些。我和老邱別的使不上力,做這些雜事,還是得心應手。”

“靈秀館中一切都好,行瀲的金針技法越發嫻熟,上月考核過後,將那堇華逼出了館中。大家都很擔心你。”

蘭亭點點頭,正欲說些什麽,就見到一直在屋頂上看著夜空的某人忽然掠至庭院之中。

“娘子,我知曉了。”

他眉目嚴肅,蘭亭也不得不正視起來,“怎麽了?”

“那張紙條,我知曉是何意了。”

他示意蘭亭將那張紙條取出,舉到半空之中,端詳片刻,勾唇一笑。

“果然。”

他將那張紙條遞到蘭亭跟前,“娘子,我初見時便覺得這紙條甚是眼熟,卻一時沒能想起來。”

他將那紙條上的墨點戳成洞,舉起來對著夜空,讓蘭亭仰頭去看。

“這根本就是一幅星宿圖。”

海上行兵作戰,他就是靠著記下星宿位置辨認方向,預測天氣。

蘭亭撩開帷帽的紗幔看向紙條,之前亂七八糟不知所雲的墨點,此時變成了星光熠熠的模樣,在紙上赫然形成星宿之陣。

“這是什麽星宿?”

“若我沒猜錯,是氐宿。”

氐宿......蘭亭默念一遍,瞳孔顫抖,那張紙條被她緊緊握住,人已經踉蹌著退開了數步。

“你別過來!”

“都別靠近!”

她揚聲道,頭一回如此失態,苻光和季月蘭都不解又憂心地看著她,旁邊屋內的日面等人也紛紛跑了出來。

“季夫人,帶著所有人,速速離開這院子,然後封鎖起來,不許靠近,周圍點上艾草。”

一旁的日面還有些怔楞,“娘子,這是怎麽了?”

“日面,聽話,你也和大家一起走。”

她目光落到人群之外沈默的苻光身上,“麻煩給池大人報個信,說出了些意外,讓他幫忙再遮掩一日,若明日太陽落山之前我出了院子,一定立即返回大牢之中,若我沒有,”

她有些說不下去,閉了閉眼,“...就告訴池大人,讓他來見我一面。”

一向百依百順的男人沒有答話,只是固執地看向她。

“那張星宿圖到底意味著什麽?”

蘭亭面色發僵,艱難道:“氐為天根,主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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